钱旅公馆,我17岁的最后一个任务。
现今江湖上的事我一概不许问,待着最后一个任务完成,我便拥有行走江湖的自由。这最后一个任务为家父亲自委托,我必意气风发,完美收场。谁人不知钱家小姐,也就是我,17岁有个生命劫,而我,偏不信命。
“装什么,钱多多,”来人一掌就拍在钱多多的脑袋上,“我看你还是多想想你的文言文理解吧,屁都不会,我看你高考怎么办。”来人手提一杯奶茶,一脸嫌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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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哼,萧言你懂什么,高考哪有使命重要。”钱多多一脸不屑,抢走奶茶,猛扎猛吸。
萧言一脸无奈,“我的大小姐,现在哪有什么江湖,都是社会罢了。”
钱多多踩着风去,不闻后身。
破落、旧败,这一路枯枝绕路,周围的建筑由繁华一步步沦为惨淡,钱多多觉得自己步入了另一个世界。她一步一步向远处的灰雾走去,凄凉的风越来愈大,冻得刺骨。钱多多不禁抖了一下,这真的是夏天吗?
一程红映入眼帘,那红过于艳,反倒生出万千凄凉。钱多多驻足,钱旅公馆到了。
萧言两手一挥,在空中画出水色符,对准大门一推。门前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,只一片,形成了水帘。钱多多望向水帘内,红还是红,但却不艳。她一脚踏入,滴水未沾。
钱旅公馆门口,有着两座丫鬟石像,在他们踏入的那一刻,竟蜕化成穿着粉色衣裳的俏皮姑娘。她们看见来人,也不怯懦,“小姐,公子,随我们来。”用帕子遮住嘴,发出叮铃叮铃的笑声。
“小姐,公子留步,奴婢先退下了。”
这座厅堂的正中间有块青山绿水的屏风,屏风里一有位红衣女子侧卧着,一手握书,一手扇风,惟妙惟肖。她像是才看见来人,微微抬头,缓缓起身。
她一步一步慢慢从屏风中来,脚踝处捆着红绳,红绳上缠着铃铛,走起路来,摇曳生风,咚咙咚咙。她从画中来,却比画艳,还美。她微微欠身,稍表歉意,“方才看书入了迷,不知贵客来访。我是这家家主的女儿钱南屏,家主最近外出有事,若是不忙的话,可在此地休坐片刻。”
“那就劳烦小姐了。”钱多多回以欠身。
“看二位都属青年才俊,二位不妨去偏厅看看,那儿年轻人都喜爱。”
丫鬟在前面带着路,时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,钱多多回头想与萧言讲话,却发现人不见了,再回头,两个丫鬟也不见了。
阴寂寂,空荡荡。这里成为了一座空房,四处静悄悄。钱多多再次走入正厅,却发现,这儿已然没有什么屏风,中间竖着一副棺材。上面有五种符文,为金、木、土、水、火,应是镇压与封印。可最上的金符文却在最末拐了个弯,一笔不对,则法力不对。
若是他系符文,钱多多可能真的不认识,可这是金符文,是钱多多最熟悉的符文。
这是献祭。
献祭,是以生命、镇压或封印更高阶的生命与灵魂。
可若是献祭,这里怎么会存在怨气与煞气,我又需化解何人的怨气呢。
忽然,棺材里飞出阵阵阴蝶,直扑钱多多而来!钱多多被那气喷得直退几步,以气为力,以灵为魂,反手于空中画出符文,那符文闪着金光,
“破!”
钱多多一声令下,那阴蝶化作黑烟,尽数落下消散。没成想,这阴蝶是为障眼法,钱多多
符文竟是劈开了棺。
“爸爸!”
这棺材里怎么会是爸爸呢?他身着古制服饰,莫不是和父亲长得相像的人?话说这公馆也姓钱,这不会是我家的祖宅吧?
钱家在当地不是什么富裕人家,但是家里人都能吃上饭。钱多多在家里娇蛮的很,因为太多人喜欢她,父亲说她17岁有一劫难,可钱多多不以为然。她喜欢这个背负众生,为世界运转出一份力的自己。
“我这一辈子,太幸福了,死了就死了。”
可是她看到父亲在房间抹泪时,家里的哥哥姐姐为她的生日忙前忙后,她看着可爱的她们,她不舍得了。她想去外面走一走,想去过逍遥世界,时不时除除煞气的人生,和萧言也好,与父亲也罢。
一股浓烟袭来,开棺必诈尸是钱多多的传统,可这尸体却一瞬间由鲜化腐,最终成为一滩浓烟直喷钱多多脑门!
“救救我们吧!我还有妻子、女儿……”
“道长,我真的想活着……道长……”
高高站在马车的人,眼神阴郁,“道长,为了百姓,我今日必须屠你满门。”
那人似明月清风,缓缓开口,“马将军,你认为,我们死了,魔神便会放过你们吗?”
马将军仍是站着,俯视着众生与钱启明,“那你认为呢?你看看城外,那家破人亡的人何其多!那鲜血漫地,尸横遍野,你当真看不见吗?你以为就凭你们这几个道士,我们就能免灾吗?”
“钱启明!我先前就说,我们不该开这个公馆,狗屁照拂读书人,狗屁帮助老百姓。呵,你看现在谁为我们说话,你就是活该!”钱启星操着他那铜锣嗓就出来了,怒目而视,“现在好了吧,整个钱家都得为你陪葬。”
钱启明看着远处落下的太阳,看着黑暗一点点侵蚀大地。他无法言说,他的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悲哀。
“学生萧北参见将军。”一书生身着白色单衣,在这风雪中,拜了天地,“将军,钱家实属忠良,救人于水火,供人读书,赈灾救民。这样的先生,死于名将您的刀下,该叫人寒心。”
“萧北……我打了那么多年仗,手中沾血无数。哪些人该死,哪些人不该死,我到现在都分不清。我时常慰藉自己,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民。所以,今天是他们该死,谁也拦不住。”
“萧北啊……”钱启明就这样直直的倒下了,倒在了黑夜来临前的天地。
“先生!先生·!”
迷迷糊糊的,钱多多醒来了,她抬手摸了一把脸,泪水沁润。
“你醒了。”钱南屏身着艳红的旗袍立于窗边,窗外枝丫疯长,一簇簇红伸入房里,血与红的欲望交织。
“随我去偏厅吧,你的朋友还等着你。”
“没事吧,多多。”萧言直奔钱多多而来,眼里尽是关怀。
“你们是朋友吧,我还从来没交过朋友呢。”钱南屏盯着两个人的动作,眼神中有深不见底的黑。
“是吗,”钱多多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现代建筑,是个体育馆,那一面墙上挂着满满的篮球,“我们可以做朋友的,这样吧,我给你拍个照,你生的很漂亮。”
这钱南屏的一举一动都莫名吸引着钱多多,红唇、玉手,她怀疑她就是那欲望的化身。
举起手机,“一、二、三,”钱多多以念化咒,开启了天眼,“咔擦。”
钱南屏还是钱南屏,可后面满墙的篮球却是各式各样的……人头!
钱多多猛地闭上了眼,钱南屏依旧盯着她,“你看到了什么……”
“我……”钱多多睁开眼,却被墙上的怨念侵蚀。
刀枪剑影,十步一人,马将军与他的部下几乎屠进了钱家的所有人。一片尸海,血腥味遍布,却像是将士们的催杀剂,他们杀红了眼。
“凭什么?我做了那么多,救了那么多人……”
“我不该死啊啊……我好恨……”
“爹,我害怕……”
他们的质问、呐喊全数进入钱多多的耳内。
他们死前都未曾明白,为什么死得是他们。钱多多也不明白。
“你看到了吧,钱多多。我的族人们,一个一个死去。”钱南屏眼尾泛红,脸色却越发苍白。
“你是……”
“我是你啊,钱多多。你还不明白吗,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!你早在几千年就死了,和我一样,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她的泪水落了下来,笑容越发甜蜜。
钱多多满眼泉汪,可她却笑不出来,“你什么意思?骗人有意思吗?萧言,对,萧言是我的哥哥,他在那儿。爸爸,我的手机、手表都是他带我买的!你凭什么说我的一切是假的!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,凭什么?凭我是你呀。你刚刚没看到吗,躺在棺材里的,是我们的父亲啊。他为了封印,魔神,死了。哈哈哈哈哈,”钱南屏的嘴唇越发红润,像是饮过血般,“一人之生魂,千人之死魂……”她又哭了,哭得是那样可怜,那样让人心疼。
“至于萧言,不过是影子罢了。”钱南屏止住哭泣,打打响指,萧言就这样……化为黑烟消散了。
钱多多不可置信,惊愕的看着消失的萧言,“你干了什么?!萧言呢?”钱多多想抓住那股黑烟,却什么也抓不住,“我不信……我不相信……”
就这么短短的时间,钱多多成了无来处之人,父亲是谁,萧言又在哪儿。钱多多不敢想,也不去想,泪水滑过她的双颊,她想起第一次学自行车摔倒痛哭,父亲抚摸着她的脸颊,也是这般温柔。
“多多,别害怕,你就向前看,往前走,事情永远简单。”
萧言微微笑,“没关系,慢慢来,你可以的。”
即使没有母亲,她得的爱也不少。父亲的慈祥,哥哥的温柔,这些又怎么会是假的呢?她从小就很笨,别人需要学三分钟的,钱多多就需要学上一个小时。可父亲从来不会去责怪,也不会去要求钱多多,萧言作为哥哥也会耐心教学。钱多多太幸福了,她不愿相信这一切是假的。
她忽然想起和父亲一起解的第一个怨,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,她一辈子都没得到善待,丈夫家暴,儿子忘亲。她觉得上天对她不公,她这一辈子勤勤恳恳,为何不得善终。父亲告诉她,要相信人之间的爱,世间终有善意。我们要做的,就是找出那一缕让客官放下怨念的善。最后,在奶奶的柜子最底下找出了一封手写信,信中满是儿子的关怀,于是奶奶选择放下尘网。可是,在另一处我们发现写信的不是什么儿子,而是骗子。但是老奶奶选择相信这份情。
其实,老奶奶死后为其安葬的是她的邻居,一个年轻的上班族女性。老奶奶相信的那份情是假的,可世间到底还是真情多。
“钱南屏,我不信你。什么是真,什么是假,我所感受到的就是真。你不是我,你也不会是我。”钱多多眼神越发坚定,“我今天来,不是为了了解我的身世,是来为你们解怨。”
钱南屏的脸上没有了笑,也没有了泪,她是那样美。她顷刻之间,来到了钱多多的面前,一伸玉手,抚摸着钱多多。从脸颊到下巴,像是在抚摸什么珍爱之物似的,“我当然不是你,我生时即是我父死时,我的命是魔神给的,我是怨恨养大的。我在这里等了你太久太久,你醒的实在太晚。不过,也刚好。”
钱多多感觉周围的怨念越来越重,以往的怨都以一人而起,而这儿的怨太多,钱多多不知怎么办。不好!正厅的献祭符文能量越来越弱,钱多多连忙跃入正厅,“萧言!”
正厅中间一股浓烟似喷薄而出,钱多多立马施以金符文,金色的灵光与水色灵光相互缠绕,结成网状,生生将那股浓烟压下去一点儿,可仅仅只有一点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钱多多眉头紧锁,“这不会是魔神吧?所以,我阴差阳错的解除了封印吗?”
“不是,你父亲的躯体与生魂压不住他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钱多多诧异的看向他。
萧言也看向了她,眼神里既有怜惜,也有坚定。他手向眉心一点,接着向心口一点,连成一道水柱。那水柱源源不断,涌向那浓烟,“她说的对,我只是一个影子,我只有一魂。但是多多,我很开心,能成为你的兄长。”
萧言一瞬之间化作水雾,“我早该死了,偷生至今,也算,得尝所愿……”
钱多多流的泪太多,她红着的眼,像是一朵濒临枯败的荼蘼,她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闭上眼,接受了萧言的愿。
钱南屏是钱家唯一的孩子,她出生时,是个好时节。那天,她的父亲钱启明正完成了一副山水图,放在南房做屏风。钱家接济的那些书生,纷纷道喜,争相为这女婴取名。街上的老百姓知道钱家有了喜事,也纷纷道喜。一片祥和之下,钱启明却有些悲伤,他问萧北,“南屏如何?”
“颜凝紫翠,斜阳画出南屏。希望她与南屏山般坚定,坚强。”萧北望向南方,那儿白云飘荡,却被天染上了嫣红。
钱南屏不过百天,钱启明亲亲抚摸着她,忧心忡忡。她的胞弟钱启星夜观天象,不知其中蹊跷,前来询问钱启明,他的眉头紧锁,却道“生前哪管生后事?顺其自然罢。”
这天如钱启明预料般来了,来的那样快。
钱启明出生时,他的父亲亲手操办了酒宴,他说:“吾儿必有大前途。”
逍遥道长云游时来到钱家,一下就看中了钱启明的道骨。于是,他成为了全南阳第一个上山的人。
他的师父逍遥道长常说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。”
十八年后,他成为了整个道家第一个下山的人。下山后,他与胞弟合力开了一家公馆,公馆护送镖车是主要钱财来源。钱启明开始收徒,他想,消除世间所有的怨。他接济难民,资助书生。他越做越大,人世间的幸福越来越多。
可以怨为生的魔神,复生了。
他来到人间,只一瞬,死亡就如同沐阳的草,绵绵不息。他对将军说,杀了钱家,可保子民。将军照做了,他只有一赌。
他看着已三十八的钱启明,看着周围被红染透的钱家人,他心也不甘。可他是将军,守护子民天经地义。钱启明用手抹去脸上那一丝血,他的眼睛太平静了。马有才不知他所想,他手握木剑,立于胸前,施出咒法。那是马有才第一次知晓,原来法术为这般。
“天道在上,以我一人之生魂,千人之死魂,封印魔神与混沌,与黑夜永伴!”
剑指于天,一股股黑烟向木剑涌去。
世界,归于平静。
马将军,满眼通红,自刎而去。
寻找逍遥道长归来的钱启星看着破落的门前,跪着一身白衣的萧北。
他呐喊,他质问,他不可置信。
他们在里面找到还有一丝气息的钱南屏,她只剩下三魂,萧北拿着钱启星从逍遥道长的续魂法,冻住了钱南屏。两个人用无来世换得千生千世,相伴钱南屏,只等她醒来。
她醒来时,世间早已不一般。这些年,两人除怨化恨,形成一派。钱启星决定换成哥哥的容颜,抚养钱南屏,并为她改名为钱多多,意为多福多爱。
可他们都知道,他们该走了,他们偷了太多时间。钱多多生,是向着死而来。
钱多多睁开眼,接受了一切,她忽然说不出话了,之前的幸福不过是为悲痛铺路。
钱南屏来了,她看着钱多多,她笑了,却也哭了。她是钱南屏的七魄,却也是魔神的容器,它以千人死魂为营养,活了千世。
她的嘴唇越发红艳,血似乎要从她的嘴唇喷溅而出。她的嘴唇开开合合,似花朵绽放枯败,“钱多多,你怎么选。”
钱多多看着她,也笑了,她笑的很温柔。
她吻向那片红唇,吻向她的欲望。
她手上的金符化作金光,贯穿她们的胸口。
钱多多吐出鲜血,眼神温柔却坚定,手写符文“以我千世,以你千生,永封于土地。解脱千人之死魂,消弭魔神之意志,永生永世。破!”
她向着光明的死走去。
钱南屏笑了,钱多多闭上了眼。她吻了她的额头,也闭上了眼。
她们像一朵金色的昙花,只盛开了一瞬,便化作金光消散了。
钱旅公馆消失于一场雨中,钱启星望向远方,随着滴下的泪水,向风去了。
天就这样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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